第1058章 货币战争
却说杨炯出了那秦淮河畔的小院,迎面便是秦淮晚风,带着水汽与远处画舫的脂粉香。
他立在青石阶上,目光沉沉望向渐暗的天色,那蟹壳青已转为鸦青,几点疏星初现。
“丑奴儿。”杨炯低声唤道。
那立在月洞门边的女子忙趋步上前,垂首听命。
“即刻去办三件事。”杨炯负手而立,衣袂在晚风中微微飘动,“第一,查清金陵城中最大的十家钱庄近一月的出入账目,特别是铜钱流向;第二,命咱们在江宁府衙的人,将常平仓的存粮数目、近日放粮记录抄录一份;第三……”
他顿了顿,眼中寒光一闪,“让摘星处盯紧那几个与王家旧部往来密切的盐商,看看他们这几日见了什么人,说了什么话。”
丑奴儿心中一凛,知此事非同小可,忙躬身道:“我这就去办。”
那青色的裙裾在夜色中一闪,便消失在巷口。
杨炯却不急于回府,信步而行,沿着秦淮河岸缓缓踱去。
此时华灯初上,河对岸的画舫已点起琉璃灯,映得水面一片流光溢彩。笙箫管弦之声隔水传来,夹杂着女子的娇笑,端的是一派太平景象。
转过两条街巷,便到了金陵城中最热闹的市集。
虽已入夜,此处却仍人声鼎沸。
杨炯负手漫步其间,一双眸子却如鹰隼般扫视着街市百态。
但见那米铺前,已排起长队。
一个粗布衣裳的妇人攥着钱袋,正与伙计争执:“昨日还是三十文一斗,今日怎就涨到五十文了?这还让不让人活?”
伙计一脸无奈:“大嫂,不是我们要涨,实在是收米的价钱也涨了。您去别家问问,都是一个价。”
旁边肉铺前更是喧哗。
一个老汉颤巍巍递过二十文钱:“割半斤五花肉。”
那屠户瞥了一眼,摇头道:“老丈,如今肉价八十文一斤,您这钱只够买二两。”
“什么?!”老汉险些站不稳,“上月不才四十文?”
“此一时彼一时喽。”屠户叹口气,手中剔骨刀在案板上铛铛敲了两下,“要不您买些猪下水?那个便宜些。”
杨炯静静听着,脚下不停,又行至一处杂货铺前。
铺子门口挂着“苏杭绸缎”的幌子,里头却冷冷清清。
掌柜的是个胖胖的中年人,正倚在柜台后打瞌睡,听见脚步声,懒懒抬眼:“客官要什么?”
“随便看看。”杨炯在店内踱步,目光扫过架上的货物,湖绉一匹标价二两银子,杭绸一匹三两,松江细布一匹也要一两二钱。他记得清楚,这些货色,价钱应是如今的一半才对。
“生意清淡?”杨炯状似无意地问。
掌柜的苦笑:“客官也看见了,这物价飞涨,谁还有闲钱买绸缎?不瞒您说,我这铺子已经三日没开张了。”
正说着,门外走进一个伙计模样的人,低声对掌柜道:“东家,钱庄的人又来催账了,说若是明日再不还,就要收铺子。”
掌柜的脸色一白,挥挥手让伙计退下,自己却瘫坐在椅上,喃喃道:“这可如何是好……如何是好……”
杨炯不再多问,转身出了铺子。
夜色已深,街边小贩陆续收摊,那些卖馄饨、汤圆的挑子也熄了炉火。几个孩童围着糖人摊子,眼巴巴看着,却无人掏钱买。那吹糖人的老者叹口气,收拾家什准备回家。
行至一处巷口,忽听得里头传来压抑的哭声。
杨炯驻足细听,是个妇人的声音:“当家的,这可怎么办?米缸已经见底了,明日孩子们吃什么……”
一个男声闷闷道:“我去码头看看,说不定能找些零工。”
“这深更半夜的,哪还有工可做?”妇人哭得更伤心,“都怪那王府办什么喜事,惹得物价飞涨……”
杨炯眉头一蹙,转身欲走,却又听得那男子喝道:“休要胡说!王府办喜事与咱们何干?定是那些奸商作祟!”
听到此处,杨炯心中已有计较。他不再停留,随手将五两银子顺着院墙扔进院中,便加快脚步往王府方向行去。
回到王府时,已是戌时二刻。
府中仍是灯火通明,丫鬟小厮们穿梭往来,为明日大婚做最后准备。
杨炯绕过正堂,径自往书房去。
书房在府邸东侧,是个独立的小院。院中植着几竿翠竹,夜风过处,飒飒有声。
廊下挂着两盏琉璃风灯,晕黄的光照着白石阶墀,清幽宁静。
推门而入,但见阿福早已候在里头,见杨炯回来,忙迎上前,低声道:“少爷,您要见的人都安排在前厅了。”
杨炯点头,随手将外袍脱下递给阿福,走到书案后坐定。那书案是紫檀木所制,宽大厚重,案头设着文房四宝,俱是上品。
他伸手在耳后轻轻一揭,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便落了下来,露出本来面目。剑眉星目,鼻若悬胆,只是眼中带着几分疲惫。
随手将面具放入锦盒,这才道:“叫亓官舒来见我。”
“是!”阿福匆匆退去。
不过一盏茶功夫,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。
帘栊一掀,亓官舒款款而入。
金陵的八月仍带着夏末的余热,亓官舒穿着一身藕荷色杭罗褙子,料子轻薄,隐隐透出里头月白中衣的轮廓。
下系一条沉香色马面裙,裙裾上用银线绣着桃竹纹,行走时花瓣隐现,恍若步步生花。
头发梳成慵妆髻,斜插一支点翠蝴蝶簪,鬓边另有一朵新鲜的玉簪花,洁白如玉,衬得她肤色愈发光润。
亓官舒此时正是女子最丰韵的年纪,眉黛且丰,唇朱而腴,尤其那一双杏眼,眼波流转间,既有成熟女子的风情,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。
亓官舒步入书房,并不急着开口,而是先打量四周。
但见这书房陈设雅致中透着奢华,东壁悬着一幅《牡丹兰蕙图》,画中牡丹姹紫嫣红,兰草清雅脱俗,右上角题着“国色天香”四字,落款是先朝书画大家文山。
西窗下摆着一张湘妃竹榻,榻上铺着锦茵,设着凭几,几上有一盆晚香玉,正吐着幽香。
最惹眼的是北墙整面的书架,俱是紫檀木打造,上头整整齐齐码着古籍。书架前设着一张花梨木棋桌,桌上摆着一副象牙棋子,棋局已摆了一半,黑白交错,似是残局。
亓官舒目光扫过这些,心中暗叹:这书房看似随意,实则处处透着女主人的巧思。那《牡丹兰蕙图》寓意“富贵清雅”,正是王府如今境况的写照;晚香玉在夜间香气最浓,摆在此处,主人夜间读书时便可闻到;就连那残局,也透着闲适雅趣,显见夫妻二人时常在此对弈。
亓官舒正思忖间,杨炯已开口:“时间紧迫,有要事要你去办。”
亓官舒一怔,见杨炯神色凝重,知非寻常,便也不客套,径自在对面玫瑰椅上坐下,沉声道:“何事深夜相邀?”
烛光跃动,映得杨炯面庞明暗不定。他屈指在案上轻叩,声音低沉却清晰:“金陵旧臣私开地下钱庄,在市面上大量收购铜钱,并且有意抬高物价,却将这祸事的由头栽到我大婚头上。
经我查访,如今物价已涨了近两倍。若我所料不差,明日我大婚之时,便是他们鼓动百姓闹事之机。”
亓官舒闻言,瞳孔骤然一缩。一是惊那些人胆大包天,竟敢在王府大婚时作乱;二是惊杨炯刚到金陵不过数日,竟已将此事查得如此清楚。
这份手段与掌控力,着实令人心惊。
亓官舒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波澜,直视杨炯:“需要我做什么?”
这话问得直白,已是表明态度,她知道杨炯找她来,是要她纳投名状。既如此,不如开门见山。
杨炯眼中闪过一丝赞赏,起身踱至窗边,望着窗外夜色,冷哼道:“给你一万两白银、五千两黄金,去黑市上收购铜钱。”
亓官舒一愣:“收购铜钱?那不是正中他们下怀?”
“我的目的只有一个,”杨炯转身,目光如电,“那就是不断推高铜价。”
“这是为何?”亓官舒满是不解,“既然对方在收购铜钱制造铜荒,你为何还要助长这股风气?”
杨炯走回案前,双手撑在案上,俯身凝视她:“这你不必知道,只需照做便是。我再强调一遍,目的是推高铜价,而不是大量购买铜钱。要分清主次,分清手段和目的!”
亓官舒被那目光看得心头发紧,却仍倔强地回视:“你不信我?”
“不信便不会找你来办这事!”杨炯直起身,袖袍一拂。
“那你还瞒着我?”亓官舒脱口而出,话一出口便后悔了,那语气里竟带着几分委屈,几分嗔怪,实在不该。
果然,杨炯深深看了她一眼,声音转冷:“亓官舒!咱们谈公事就谈公事,莫要掺杂你私人情绪!这事关乎金陵数百万百姓的生计,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,你当这是儿戏么?”
这话如冷水浇头,亓官舒脸色一白,旋即泛红。
她垂下眼帘,沉默良久,终是深吸一口气,轻声道:“是我的不对……我越界了。”
她心中懊恼,自己这是怎么了?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些年,早就练就一副铁石心肠,怎的在他面前就失了分寸?
是了,或许正因为是他,自己才存着那不该有的心思。可对于他这般人物来说,儿女私情岂是能随意表露的?这般失态,实在太不体面。
这般想着,亓官舒从袖中取出一物,轻轻放在案上,正是那柄“观澜”折扇。
“我弟弟不懂事,这个还你。”
杨炯瞥了一眼,摆手:“不必了。既然送出去了,再要回来便显得我小气。这折扇是我父亲所赠,虽然材质不算上佳,但寓意却是极好,就当见面礼了。”
亓官舒闻言,沉默片刻,终是将折扇收回,低声道:“那我……就去办事了。”
说罢起身,福了一福,转身欲走。
“等等。”杨炯忽然唤住她。
亓官舒驻足,却未回头。
只听杨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带着难得的温和:“家里的铜钱……别留了。”
亓官舒浑身一震,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笑意。她仍未回头,只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便掀帘而出。
待她离去,杨炯重新坐下,揉了揉眉心。
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,已是子时。
“阿福。”杨炯唤道。
一直在门外候着的阿福忙进来:“少爷。”
“消息散出去了吗?”
“少爷放心!”阿福躬身道,“咱们家掌握着《金陵日报》《秦淮风月》等七家报馆,金陵城一半以上的印书坊也在咱们手上。我已吩咐各家掌柜,明日的头版头条都留空,随时待命。
另外,也让人在街巷、青楼、茶馆散布消息,说王府会在大婚时发放喜钱,稳定市价,共庆喜事。”
杨炯点点头,冷笑道:“这群人跟咱们打货币战争,无非就是想打咱们个措手不及,认准了明日一天咱们无法从别处调配铜钱,平抑铜荒。可他们却对金融一知半解,更是对权力一无所知。”
阿福听了,迟疑道:“少爷,可……可咱们确实没能力在一天之内从杭州调来大量铜钱啊。他们既然从上个月就开始谋划,金陵官场、权贵估计没一个干净的,他们岂会不知咱们的底细?
少爷如此做,岂不是将铜钱价格推得更高?到时候百姓更买不起米粮,民怨岂不更甚?”
“你呀!”杨炯好笑地虚点他几下,“此事过后,给我去中央银行走个职,学学什么是金融。不然以后你怎么给我带孩子?让人家小辈笑话!”
阿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:“少爷,能不去不?郑少夫人手底下可不好干,我还是在您身边伺候吧!”
杨炯摇头失笑,知府中人都怕郑秋那雷厉风行的性子。
当下正色道:“罢了,趁此机会,我与你分说分说。金融看似复杂,说白了,其实就两点最为要紧。”
“哪两点?”阿福凑近了些。
杨重新坐定,端起茶盏抿了一口,这才缓缓道:“第一,货币的基础是权力。没有权力背书,便没有货币信用。”
见阿福似懂非懂,他继续解释:“你看西方诸国,如今主要用白银做货币。为何?因为他们小国林立,若用铜钱,各国铜钱的样式、成色、重量皆不相同,贸易时便有大麻烦。所以他们宁愿用白银这种公认有价值的金属做货币。”
“可咱们不同。”杨炯放下茶盏,指尖在案上轻划,“咱们是大一统王朝,有朝廷权力做背书。只要朝廷规定铜钱的样式、重量、成色,这铜钱便能通行天下。你看出区别了么?”
阿福眼睛一亮:“少爷的意思是,货币的本质是权力信用?只要这信用在,即便是贝壳、石头也能做货币?”
“嗯,这个比喻虽极端,却道出了七八分真意。”杨炯微笑颔首,“所以咱们的铜钱,内里是朝廷信用在支撑。包括咱们在京城发放的国债、保险,皆是如此。那么,谁掌握权力?是那些金陵旧臣么?很显然不是!”
阿福恍然大悟,不过略一思索,又不解道:“那咱们何不直接在金陵推行银币?反正咱们家银矿多的是。如此一来,他们囤积的铜钱不就全砸手里了?”
杨炯摆摆手:“此事没那么容易。百姓用铜钱已历千年,骤然改用银币,必致金融混乱。所以新政才推行白银结算、铜银并行之策过度。
况且,如今新的高产作物尚未寻到,百姓生产力有限,贸然推行银币只会造成物价飞涨、民不聊生。此事急不得,需徐徐图之。”
“那……”阿福挠头,又陷入困惑。
杨炯也不急,自身后书架取出一只锦匣,打开来,里头整整齐齐放着五张长方形薄纸。
他依次取出,递给阿福:“看看这个。”
阿福双手接过,就着烛光细看。
但见这五张纸大小不一,最小的约两寸长、一寸宽,最大的则有四寸长、两寸宽。纸质坚韧细腻,触手生温,显是特制。
最奇的是上面的图案,最小的那张,底色淡黄,正中画着一丛秋菊,花瓣用金粉勾勒,旁书“当五文”三个楷字。
第二张底色月白,画着芍药,题“当十文”;第三张底色浅碧,是绣球花团锦簇,题“当二十文”;第四张底色藕荷,寒梅数枝,题“当五十文”;最大那张底色绯红,一朵牡丹盛开,雍容华贵,题“当一百文”。
每张纸的四角皆有缠枝纹样,内里还有极细的暗纹,对着光看,可见“梁王府监制”五个微字。边缘处更有凹凸手感,似是用了特殊印制技法。
“少爷,这是……银票?”阿福翻来覆去地看。
杨炯轻笑:“这叫纪念钞,你也可以理解为银票。不过银票最小面额是五十两,这个却是从五文到一百文,主要是为替代铜钱所用。”
“少爷,您这也太……”阿福惊讶得合不拢嘴,“直接用纸当钱呀!”
“你理解错了。”杨炯摆摆手,“如今大华还不具备发行小面额纸币的条件。我这叫——大婚纪念钞。”
“大婚纪念钞?!”
“对。”杨炯点头,眼中闪过锐光,“明日我大婚,按礼要撒喜钱。往年都是撒铜钱,可如今铜荒,铜价飞涨,若再撒铜钱,只怕会引起哄抢。这纪念钞,便是我的破局之剑。”
阿福仍是不解,翻看着那几张精美的纸钞:“这……如何破局?”
杨炯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,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影,那双眼却亮得惊人:“方才说到金融本质,第二个要点便是——贪婪。你记住,权力和贪婪,是金融的底色。”
他起身踱步,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:“我发放这纪念钞,是以王府在金陵的十八家米店、十二家布庄、两处兰蔻坊,还有三家盐铺、五处酒庄做保。只要持此钞到指定店铺,便可按面额兑换等值的米、布、香粉、盐、酒等物。
你说,若你是那些囤积铜钱的人,会如何应对?”
阿福皱眉思索,忽然眼睛一亮,脱口道:“那他们定会大量伪造假钞,到咱们店铺挤兑!”
“聪明!”杨炯赞赏一笑,“他们以为这不过是普通彩纸?错了。这些纪念钞每张都有独立编号,明暗各有三重防伪,一是这特种纸张,内有蚕丝,外人是造不出的;二是这凹凸印纹,用的是江南制造总局新研的技法;三是这金粉调制的油墨,日光下与烛光下颜色会有细微变化。
短时之内,他们休想仿造。”
杨炯走到窗前,望着沉沉夜色,声音转冷:“他们推高铜价,看准的是咱们一日之内无法从杭州调来铜钱,下一步必是明日鼓动百姓闹事。可咱们这纪念钞一发,百姓有了可换米粮布匹的‘喜钱’,谁会冒着风险触王府霉头?”
阿福听得心潮澎湃,接口道:“如此一来,他们就陷入两难。明知咱们是在拖延时间等待铜钱运到,却管不了咱们用‘喜钱’惠及百姓。
这纪念钞只在咱们自家店铺流通,他们想干预也无从下手。要么抛售铜钱,引发金融踩踏;要么伪造假钞,自投罗网。无论哪条路,都在少爷算计之中!”
杨炯转身,见阿福已全然明白,欣慰点头:“正是如此!咱们的人已经撒出去了,只要市面上出现假钞,便能顺藤摸瓜,揪出幕后之人。”
“少爷真乃神人也!”阿福由衷赞叹。
杨炯摆摆手:“快去江南制造总局盯着,这纪念钞的印刷绝不能出错。另外,传话给毛罡,让他带一千麟嘉卫入城,分散在各处店铺附近,以防明日有人闹事。”
“是!”阿福躬身应道,正要退出,又回头问,“少爷,那杭州的铜钱……”
“已命人连夜押运,后日晚间必到。”杨炯淡淡道。
阿福闻言,心中大定,匆匆退去。
书房内重归寂静,烛火噼啪,爆开一朵灯花。
杨炯走到案前,看着那五张纪念钞,指尖抚过牡丹花纹。这局棋,他已然布好,只待明日落子。
正此时,门外传来细碎脚步声。
管事嬷嬷的声音响起:“少爷,已是丑时了,该更吉衣准备了。”
杨炯深吸一口气,将纪念钞收回锦匣,锁入抽屉。
推开房门,但见廊下已站了七八个丫鬟,手中捧着吉服、玉带、朝冠等物。
远处传来鸡鸣声,天边已透出一线鱼肚白。
“更衣吧。”杨炯面色如常,嘴角甚至噙着一丝淡淡笑意。
丫鬟们鱼贯而入,侍候他换上大婚吉服。那是一件绯红织金蟒袍,上用金线绣着四爪行蟒,张牙舞爪,栩栩如生。腰间束玉带,带上嵌着二十四块和田白玉,温润生光。头戴七梁朝冠,冠顶一颗东珠,在烛光下流转着柔和的晕彩。
更衣毕,杨炯立于镜前。镜中人眉目英挺,气度雍容,一身吉服更衬得他如玉山巍峨。
管事嬷嬷在一旁笑道:“少爷这般模样,明日不知要羡煞多少人了。”
杨炯不置可否,只道:“前厅宾客可都到了?”
“回少爷,寅时起就陆续到了。如今前厅、中庭、花厅都坐满了,还有不少在偏厅候着。”
嬷嬷回道,“厨下已备好茶点,戏班子也已在西花厅开锣,唱的是《龙凤呈祥》。”
杨炯点头,整了整袖口,推门而出。
此时天色将明未明,府中却已是人声鼎沸。处处张灯结彩,红绸从屋檐垂到阶前,廊下挂满了琉璃宫灯,虽未点燃,却已映得满院生辉。
丫鬟小厮穿梭如织,捧着果盘、酒壶、喜盒,脚步轻快,脸上都带着喜气。
杨炯信步走在回廊下,遇见的仆从皆躬身行礼,口称“少爷万福”。他一一颔首回应,神色从容,步履如常。
行至中庭,但见一株百年合欢树上缠满了同心结,红丝绦在晨风中轻轻摇曳。
树下设着香案,案上供着天地牌位,香烟袅袅升起,融进渐亮的天光里。
杨炯驻足看了片刻,忽闻身后传来一声轻笑:“新郎官倒是淡定。”
回头,见郑秋不知何时已站在廊柱旁。她今日穿着绯红绣金凤纹对襟大衫,下系翡翠撒花裙,头戴赤金点翠五凤冠,凤口衔着明珠,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。
郑秋面上薄施脂粉,唇点朱丹,一双凤眼流转间,既有新妇的娇羞,又有女主威仪,端的是明艳动人。
“你怎出来了?”杨炯迎上前,“时辰还早。”
“睡不着。”郑秋走到他身边,与他并肩望着那株合欢树,“心里总有些不安……今日不会出什么乱子吧?”
杨炯握住她的手,掌心温热:“有我在,能出什么乱子?你只管安心做新娘子便是。”
郑秋抬眸看他,见他眼中一片澄澈淡定,心中稍安,却仍嗔道:“莫要大意,尤其是路上接亲的时候,我已经嘱咐过梧桐了,你自己也要当心。”
杨炯笑着揽过她的肩,安慰道:“放心,我心中有数。”
正说时,忽听外头三声云板响,接着笙箫管笛一齐奏起。几个穿红着绿的嬷嬷并小厮一径闯进院来,口中嚷道:“吉时到了!请新郎官上马接亲!”
话音未落,早有两三个有年纪的嬷嬷上前,笑推着杨炯便往外走。郑秋忙替他整了整冠上东珠,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按,便被女眷们簇拥着往内堂去了。
杨炯被众人拥着出了二门,但见仪仗早已齐整:十六对绛纱灯笼映得曙色微明,执事们捧着金瓜玉斧分列两旁,那戴红绸的乌云正踏着蹄子,鼻息喷出团团白雾。
忽闻远处爆竹炸响,噼啪声中夹杂着鼓乐喧天。
杨炯翻身上马,勒缰回首望去,只见重重门廊深处,烛影摇红,一片喜庆之景。
“起轿——!”司仪拉长了声音。
鞭鸣马嘶,仪仗徐发。
杨炯端坐,风扬袍袖,策马径往芥子园而去。
(https://www.wshuw.net/2804/2804932/41226098.html)
1秒记住万书网:www.wshuw.net。手机版阅读网址:m.wshuw.ne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