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68章 月夜遁逃
八月中旬,拉巴德城。
夜凉如水,晚风自开伯尔山口徐徐而来,拂过青黑石墙,穿过新栽的杨柳枝梢,将白日里的燥热一扫而空。
城中街巷已恢复秩序,大华天灾军的黑底金龙旗插满城头,士兵往里巡逻,井然有序。
城东一处不起眼的民房内,烛火摇曳。
阿尔斯兰正盘膝坐在毡毯上,手中把玩着一只粗陶杯。杯中咖啡早已饮尽,杯沿却仍残留着些许褐渍,恍如月前那碗苦涩回甘的汤汁,至今萦绕舌尖。
门帘轻掀,阿老瓦丁闪身而入,反手将门掩实。他一身灰布长袍,须发梳理得整齐,眼中却带着连日奔波的倦色。
“孩子。”阿老瓦丁低唤一声,在阿尔斯兰对面坐下,自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,铺展于地,“西方战报,你自己看罢。”
烛火跳动,映出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文字。
阿尔斯兰凝神细读,面色渐次变幻,先是惊,后是怒,最终化作一片沉郁。
“十字军……竟已攻至安条克?”他指尖按在“法兰克人”一词上,声音沙哑,“我叔叔呢?苏丹陛下何在?”
“苏丹坐镇伊斯法罕,正调集各部兵马。”阿老瓦丁捻须道,“只是东方诸省总督各怀心思,达乌德丢了拉巴德,已上书推诿罪责,将兵败之过尽数推到你东征失利头上。如今朝中风向,对你我大为不利。”
阿尔斯兰猛咳数声,胸中旧伤隐隐作痛,眼中却燃起火焰:“老师,咱们还要在此蛰伏多久?我这一身伤病已好了七七八八,每日扮作商贾之子,看那白发女子调兵遣将、整饬城防,你可知道,这半月来我心中是何滋味?!”
他拳头攥紧,骨节泛白:“两界山上,杨炯那厮将我三万大军逼入绝谷,神臂弩箭如飞蝗,轰天雷震得山崩石裂……我的亲卫营,我的狮牙铁骑,全都葬身在那片山崖之下!此仇不报,我阿尔斯兰誓不为人!”
阿老瓦丁静静看着他,待他气息稍平,才缓缓开口:“正因如此,我们才须谋定而后动。孩子,你且看这里……”
他指向羊皮纸末尾几行小字:“我已同法儿斯总督取得联络。此人当年受我提携之恩,一直暗中效忠策应。他如今手握两万精兵,驻守法儿斯首府设拉子,愿做你我东山再起的根基。”
阿尔斯兰眼中一亮:“当真?”
“千真万确。”阿老瓦丁压低声音,“今夜子时,城外东南五里处的废烽火台下,有三百禁卫军接应。这些人都是我教中旧部,忠诚无虞。咱们趁夜色出城,直奔设拉子,收拢旧部,重整旗鼓。”
他说到此处,顿了顿,目光扫过阿尔斯兰面上神色,补了一句:“只是此行凶险,须得万分小心。那白发女子不是易与之辈,城中守卫看似松懈,实则外松内紧。我这几日暗中观察,咱们这院落周遭,至少埋伏了六处暗哨。”
阿尔斯兰却似未闻后话,只喃喃道:“今夜就走么……”
烛火噼啪一响,在他眸中投下摇曳光影。
他忽然抬头,直视阿老瓦丁:“老师,走之前,我还有一事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我要带那白发女子一起走。”
室内骤然寂静。
阿老瓦丁手中捻须的动作顿住,一双老眼精光暴射,如鹰隼般盯住阿尔斯兰。
半晌,阿老瓦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:“你是疯了吗?”
“我没疯!”阿尔斯兰霍然起身,在狭小室内踱步,“老师,你我都亲眼见过她用兵,拉巴德城何等险要,她三千精兵一夜破城,斩首七百,自损不足百人!这般谋略,这般胆识,便是放在我塞尔柱军中,也是顶尖的帅才!”
他转身面对阿老瓦丁,眼中满是炽热:“若得她相助,何愁大业不成?杨炯能纵横西域,也是仗着女人东西呼应。咱们若将她带走,便是折了大华一翼,此消彼长,日后报仇便多了三分把握!”
阿老瓦丁缓缓摇头,神色凝重如铁:“孩子,你当真昏了头!你当那丫头是什么人?是集市上任你挑选的货物,还是营帐里听候差遣的婢女?”
他站起身来,苍老的手掌按在阿尔斯兰肩头,力道沉如山岳:“你看她麾下那些军士,令行禁止,军容整肃,便是王庭禁卫也不过如此。
你再细看他们眼中神色,那不只是对将军的敬畏,更是对尊卑身份的天然顺从!这般威仪,岂是寻常将领能有?”
阿尔斯兰欲要反驳,阿老瓦丁却不给他开口之机,语速陡然加快:“还有,你莫忘了,她认得杨炯!杨炯在大华是什么身份?是郡王,是皇亲,是执掌西征军的统帅!能与他相识相知,这女子的来历,怕是你我想都不敢想!”
“那又如何?”阿尔斯兰挣开他的手,倔强道,“她再尊贵,如今孤军深入,身边不过数千兵马。咱们若用些手段……”
“手段?”阿老瓦丁怒极反笑,“你以为我没想到?你以为我没备迷药?”
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瓷瓶,重重拍在矮几上,“醉仙散,无色无味,便是大象嗅了也要昏睡三日。可然后呢?将她迷倒,绑在马上带走?你当她麾下那几千精兵是摆设?你当她营中那些神臂弩、轰天雷是孩童玩具?”
他越说越急,手指几乎戳到阿尔斯兰鼻尖:“孩子!你我如今是寄人篱下,身份一旦泄露,便是万劫不复!那女子何等聪明,你真当她看不出你我破绽?
她留我们在城中,不过是各取所需,她要借你我熟悉西方地理,我们要借她城池养伤。如今伤好了,情报得了,正是抽身而退的时候,你却要节外生枝?!”
阿尔斯兰被这一顿疾言厉色说得哑口无言,怔怔立在原地,面色青白交加。
室内烛火又跳了一下,将二人身影拉得忽长忽短。
良久,阿老瓦丁长叹一声,语气缓了下来:“孩子,你若真有本事,能让她心甘情愿跟你走,老师我自然乐见其成。可你扪心自问,这半月来,她可曾正眼瞧过你几回?”
这话如一根细针,刺入阿尔斯兰心底最软处。
他嘴唇微颤,眼中闪过屈辱之色:“她……她根本不见我。仅有几次传唤问话,也不过三言两语便打发我走。
我注意到,她看那些异族降将的眼神,看似平和,实则骨子里透着轻蔑。她那种大华血脉的高傲,比我们这些真正的贵族还要纯粹!”
“这便是了。”阿老瓦丁重新坐下,声音低沉如诵经,“真主不改变一个民族,除非他们自己改变。孩子,你现在在她眼中,只是个落魄商人,身无长物,命悬人手。而她呢?是手握重兵、风华绝代的女将军。这般云泥之别,你如何能入她的眼?”
他见阿尔斯兰神色松动,便继续温言劝导:“你从小我便教你,男子汉立于世间,当以功业为重。待你重整狮牙旗,收复旧部,手握十万雄兵,踏平西域诸国之时,什么样的女子求不得?
到那时,你若还念着她,便率大军压境,堂堂正正将她‘请’来,岂不强过如今这般鬼祟伎俩?”
阿尔斯兰缓缓坐回毡毯,双手捧住脸庞,肩头微微颤抖。
阿老瓦丁知他心中挣扎,也不催促,只静静等待。
窗外传来巡夜军士的脚步声,整齐划一,由远及近,又由近及远。
更鼓声遥遥响起,已是亥时三刻。
终于,阿尔斯兰抬起头,眼中血丝未退,神智却已清明。
他深吸一口气,嗓音沙哑:“老师教训的是……是我一时迷了心窍。”
阿老瓦丁欣慰点头,将瓷瓶推到他面前:“这才是我的好孩子。记住,女人是魔鬼的化身,她们没有真心,只会用美貌诱人堕落。你莫要与魔鬼同行,当以真主指引的正道为先。”
阿尔斯兰接过瓷瓶,握在掌心,冰凉触感让他彻底冷静下来。他想起两界山上的惨败,想起坠崖时的绝望,想起这半月来每夜梦魇中回荡的厮杀声。
是啊,大仇未报,大业未成,怎能沉溺于儿女私情?
“老师,今夜如何安排?”阿尔斯兰声音已恢复平日的沉稳。
阿老瓦丁眼中闪过赞许之色,低声道:“子时一刻,东城墙下有一段排水暗渠,我已探查明白,守军每半个时辰巡视一次。咱们趁巡视间隙钻渠而出,城外自有人接应马匹。至于院外暗哨……”
他从怀中又取出一包药粉:“这是安神散,掺入晚膳送来的面饼中,让那些盯梢的好好睡上一觉。”
子时将至,月隐星稀。
阿尔斯兰换上一身深灰劲装,将长发束起,面蒙黑巾。
阿老瓦丁亦是同样打扮,只是背上多了一个青布包袱,里头装着干粮、水囊,以及这些日子暗中绘制的地形草图。
二人对视一眼,阿老瓦丁微微颔首。
阿尔斯兰推开后窗,如狸猫般悄无声息翻出,伏在墙根阴影中。
阿老瓦丁紧随其后,身形虽老,动作却矫捷不输少年。
院中寂静无声,只有墙角蟋蟀低鸣。
阿尔斯兰抬眼扫视,东厢房顶、西侧树梢、南墙破口,三处暗哨所在,此刻全无动静。
看来那“安神散”果然奏效。
二人一前一后,贴着墙根疾行。
拉巴德城经半月整顿,夜间宵禁甚严,街巷空无一人,只偶尔有巡夜小队走过,铠甲铿锵之声在石板路上回荡。
阿尔斯兰对城中路径早已熟稔于心,专挑僻静小巷,七拐八绕,不过一刻钟便抵东城墙下。
但见城墙高耸,青石垒就,墙根处果然有一处排水暗渠,铁栅早已锈蚀。
阿老瓦丁从怀中取出小巧钢锯,不多时便将两根栅栏锯断。渠内污水腥臭扑鼻,深可及膝。
“走!”阿老瓦丁当先猫腰钻入。
阿尔斯兰回头望了一眼城中方向,将军府所在处灯火阑珊,那座三层石楼顶层,窗内似有烛光摇曳,映月能见倩影闪动。
他心中一颤,咬牙转身,钻进暗渠。
污水冰凉刺骨,腐臭之气几乎令人作呕。
二人屏息前行,约莫二十余丈,前方豁然开朗,已到城外护城河畔。
“哗啦”水响,二人爬上岸边草丛,浑身湿透,狼狈不堪。
阿老瓦丁却顾不得许多,自怀中取出一支短哨,三长两短吹响。
不多时,远处传来马蹄轻响,三匹骏马自林中奔出,马上骑士皆着黑袍,面蒙黑巾。
为首一人翻身下马,单膝跪地,以手抚胸:“少主,老师,末将桑德,奉总督之命在此接应!”
阿尔斯兰心中一热,连忙扶起:“桑德将军,辛苦你了。”
“此地不宜久留。”阿老瓦丁沉声道,“三百禁卫军在何处?”
“东南五里废烽火台下。”桑德答道,“请少主、老师上马!”
三人翻身上马,另一骑士牵来驮马,载着干粮饮水。马蹄裹了厚布,奔驰间声响极轻,如一阵夜风掠过荒野。
阿尔斯兰忍不住又回头望去,拉巴德城在夜色中如一头沉睡巨兽,城头灯火星星点点,那座石楼窗内的烛光,已隐没在重重屋宇之后。
他心中一空,似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剜去。
但旋即,复仇的火焰又烧灼起来,将那点空落填满。
“驾!”阿尔斯兰猛夹马腹,骏马长嘶,箭一般射入夜色。
奔出约莫三里,前方丘陵起伏,胡杨林渐密。桑德引路在前,专挑林间小径,马蹄踏过枯叶沙沙作响。
忽地,阿老瓦丁勒马急停,侧耳倾听。
“老师?”阿尔斯兰疑惑。
“有马蹄声。”阿老瓦丁面色凝重,“不止一骑……是大队骑兵,自城中方向追来!”
众人皆惊。桑德急道:“不可能!咱们出城时分明未被发觉!”
阿老瓦丁不答,只催促道:“快走!往烽火台方向,与大队汇合!”
四骑如离弦之箭,在林间疾驰。身后马蹄声越来越响,如滚雷般碾过大地,间或夹杂着金属撞击之声,震心摄魄。
阿尔斯兰回头一瞥,但见来路火光点点,如星河坠落,少说也有百余骑,正全速追来。
当先一骑白衣白甲,银发在夜色中飞扬,不是李溟是谁?
“她……她竟亲自来追?!”阿尔斯兰心中一紧,说不清是惊是喜。
阿老瓦丁却脸色铁青:“快!再快些!”
前方地势渐开,废烽火台已遥遥在望。
台下黑压压一片,三百黑袍骑士列阵以待,见四人奔来,齐齐抽出弯刀,寒光映月。
“少主!”一名虬髯大将迎上前,“末将已布好阵势,请少主速速过阵,末将断后!”
阿尔斯兰却勒马不动,望向身后追兵。
但见李溟一马当先,已追至百丈之内,身后百余精骑如影随形。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弓,弓弦震颤,一支羽箭破空而来,直取阿尔斯兰坐骑。
“少主小心!”桑德挥刀格挡,“铛”的一声,羽箭被劈飞,箭镞擦过马耳,骏马惊嘶人立。
这一耽搁,追兵又近数十丈。
阿老瓦丁厉声喝道:“阿尔斯兰!你还等什么?!”
这一声直呼本名,如惊雷贯耳。
阿尔斯兰猛然醒悟,再不犹豫,催马冲入己方阵中。
三百禁卫军如潮水般分开一条通路,待阿尔斯兰四人穿过,复又合拢。
虬髯大将高举弯刀,用突厥语暴喝:“为了狮牙的荣耀!”
“杀!”三百人齐声怒吼,声震四野。
李溟却在这时勒住战马,身后百余骑齐齐止步,在五十丈外列成横队。她银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一双眸子扫过对面军阵,嘴角竟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“放箭!”虬髯大将下令。
禁卫军弓手引弓如满月,箭雨倾泻而出。
然而李溟所部早有准备,前排骑士举起包铁圆盾,“叮叮当当”一阵乱响,箭矢尽数弹开。
“冲阵!”虬髯大将弯刀前指。
三百铁骑如黑色洪流,轰然前冲。
地面震颤,杀气冲天。
李溟却只是轻轻一挥手。
身后百余骑忽地向两侧散开,阵型变幻如流水,竟让出中路。
与此同时,骑士们自鞍袋中取出短弩,正是大华军制式神臂弩的缩小版,单手可持,三十步内可破轻甲!
“嗤嗤嗤嗤!”
弩箭破空之声如毒蛇吐信,密集如雨。冲在最前的数十禁卫军应声落马,人马皆被射成刺猬。
虬髯大将目眦欲裂,却见李溟所部射完一轮,并不恋战,拔马便走,阵型保持严整,速度极快。
“追!”虬髯大将杀红了眼。
“不可!”阿老瓦丁急声制止,“她是故意诱敌!你看她行军路线,专挑丘陵林地,分明是要拖延时间,等城中大队援军!”
虬髯大将猛然醒悟,冷汗涔涔而下。
阿尔斯兰望着李溟远去的白色身影,心中五味杂陈,她明明有机会全歼这三百人,却只是稍作阻击便退走。
是兵力不足?还是……另有图谋?
“快走!”阿老瓦丁已调转马头,“往西,进山!进了呼罗珊山地,她便追不上了!”
众人再无犹豫,三百余骑调转方向,向西狂奔。身后追兵果然未再紧逼,只是遥遥吊着,如附骨之疽。
这一逃便是整整一夜。
天色将明时,众人已入呼罗珊山地。身后追兵早已不见踪影,想来是放弃了。
三百余骑人困马乏,在一处山谷溪流旁停下歇息。
阿尔斯兰翻身下马,脚下一软,险些跌倒,幸得桑德扶住。
“少主,您……”桑德见他面色惨白,气息紊乱,不由担忧。
阿尔斯兰摆摆手,想要说话,却引动胸中郁气,猛咳起来。这一咳便止不住,撕心裂肺,直咳得弯腰弓背,喉中腥甜翻涌。
阿老瓦丁快步过来,一掌按在他后心,轻轻拍打,助他平复气息。
良久,咳嗽渐止,阿尔斯兰喘息着直起身,手中帕子已染上点点暗红。
“孩子,你这病……”阿老瓦丁眉头紧锁,“当日坠河,寒毒入肺,又连日奔波,怕是伤了根本。”
阿尔斯兰擦去嘴角血渍,勉强笑道:“不妨事,死不了。”
说罢了,他转身望向东方,天际已泛起鱼肚白,朝阳将出未出,霞光浸染云层。
拉巴德城早已看不见了,但那座石楼,那窗内的烛光,那白衣银甲的身影,却如烙印般刻在心底。
“我一定会回来的!”阿尔斯兰轻声说,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“带着我的大军,踏平西域,让狮牙旗插遍每一座城池。到那时……”
他顿了顿,没有说下去。
阿老瓦丁拍拍他肩膀:“大丈夫能屈能伸,今日之退,是为明日之进。真主会保佑你的,孩子。”
阿尔斯兰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冽的空气,翻身上马。胸中又泛起痒意,他强忍着,一抖缰绳:“出发!”
三百余骑再度启程,马蹄声在山谷间回荡,渐行渐远。
阿尔斯兰骑在马上,背影挺直如枪,只是偶尔传出的压抑咳嗽声,在山风中飘散。
同一时刻,拉巴德城将军府。
李溟换上常服,银发松松挽起,正站在窗前远眺。
晨光透过窗棂,在她面上镀了一层柔和金边,那平日里冷峻的眉眼,此刻竟有几分慵懒。
副将匆匆入内,单膝跪地:“启禀公主,追兵已回,沿途留下暗记五十三处。按公主吩咐,未全力追击,只做驱赶之势。”
李溟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并不回头:“谍子都派出去了?”
“公主放心。”副将答道,“总计五十三名谍子,皆通晓阿拉伯语,熟读《古兰经》,大部分扮作商队伙计,混入西行队伍中。其中二十人是同安郡王府上豢养的老手,最擅测绘地图、打探军情。”
“很好。”李溟转身,眸中闪着智珠在握的光,“咱们如今在开伯尔山口立足未稳,对西方诸国地理、军情、民风一无所知,若贸然进军,便是盲人骑瞎马,夜半临深池。让这些谍子细细查探,将山川地形、城池布防、兵力配置,绘成图册,送回军中来。”
她走到沙盘前,纤指轻点拉巴德城与白沙瓦城的位置:“这两座城,是开伯尔山口的两颗獠牙。只要牢牢控在手中,塞尔柱人便休想东进一步。至于加色尼王国……哼,墙头草罢了,见我军威,自会前来示好。”
副将钦佩道:“公主深谋远虑。只是末将有一事不明,那亦思马因父子,分明身份可疑,公主既已看破,为何不……”
“为何不擒下他们?”李溟微微一笑,那笑容里带着三分讥诮,“你可听过‘放长线,钓大鱼’?”
她走回窗边,望着东方渐亮的天空,悠悠道:“那老狐狸,我虽不知他真名,但看他行事手腕,定是塞尔柱朝中数得上好的人物。
那图格里勒,更是气度不凡,重伤之下犹有虎狼之志,绝非寻常商贾之子。我留他们在城中,一来是要借他们之口,了解西方局势;二来……便是要看看,他们会引我去何处,会见何人。”
副将恍然大悟:“所以公主故意放他们走,又派谍子暗中跟随,实则是要顺藤摸瓜,摸清楚塞尔柱在呼罗珊的势力范围?”
李溟颔首:“正是。不过……”
她秀眉微蹙,想起那年轻人临行前回望的眼神,那眼中炽热如火的执念,让她莫名有些不舒服。
李溟摇摇头,将这点异样压下,吩咐道:“传令下去,从今日起,加派工匠,整修拉巴德、白沙瓦两城防务。再写份简报给杨炯,请求增派军械、粮草,并招募熟悉西方的译官、向导。咱们要在此地,扎下根来。”
“是!”副将领命,匆匆退下。
室内重归寂静。
李溟独自立在窗前,晨风拂面,带来远山草木清香。她忽然想起杨炯那家伙此刻应在西域某处,或许正与塞尔柱残部周旋。
他若知道自己这般算计,定会抚掌大笑,说一句:“你个小白毛,果然算聪明!”
想到这里,她嘴角不自觉扬起,眼中冷冰尽化,漾开一池春水。
半晌,笑意敛去,李溟望向西方,眸中又恢复清明锐利,轻声自语,似叹似讽:“鱼翔浅底,越水而观,岂知天地之大,安思离水之危?”
顿了顿,红唇微启,吐出两个字:“可笑。”
朝阳升起,金光满城。
呼罗珊山道上,三百骑已化作小小黑点,消失在地平线尽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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