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71章 论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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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是来我家闹事的?”
李澈的声音在山门前响起,清亮如泉,却又带着山石般的冷硬。她一步踏出,那杏黄道袍在渐起的夜风中猎猎作响,背上一木一铁两柄长剑同时轻鸣,似有灵性感应。
澹台灵官缓缓转过身来,漆黑长剑“辟闾”依旧斜指地面,剑身仿佛能吸收月光,在夜色中只余一道墨线似的轮廓。
她丹凤眼空空地望着李澈,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。
“论道。”二字从她唇间吐出,平直无波。
李澈秀眉一挑,清澈眸子里寒光流转:“我乃上清首徒,掌教青云真人之嫡传。想要见我师父,你得先打过我。”
“你?”澹台灵官偏了偏头,这个动作带着某种非人的僵硬感,“你一个小丫头,有什么本事?”
这话说得理所当然,仿佛在陈述简单事实。
李澈却是一愣,眼中闪过惊疑之色:“你不会望气?”
“不会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会我上清法门?你修的是绝情道?”李澈接连两问,声音里透着不解与警惕。
澹台灵官沉默片刻,似在思考如何回答。
山风吹过,她鬓边发丝拂过苍白脸颊,那双空洞的丹凤眼在夜色中更显幽深。
“我师傅教的!”她终于开口,语气依旧平直,“绝情道是自悟的,有问题吗?”
这话说得理直气壮,饶是李澈这般心性,也听得一时语塞。
“那就是你师傅偷学别派心法,就这还敢上门论道?”杨炯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“澹台姑娘,你这脸皮,怕是比扬州城墙还厚上三分。”
澹台灵官缓缓转头,那双空洞的眸子看向杨炯。
她看人的方式很奇怪,不是聚焦于双眼,而是整个人,仿佛在打量一件器物,而非活人。
“你好吵。”澹台灵官语气里没有厌烦,没有恼怒,只是单纯的陈述。
杨炯却不恼,反而展颜一笑:“我吵?我是替你师傅不值。教出你这般弟子,学艺不精便罢,连礼数都不懂。上清派再是香火冷清,也是受过大华敕封的正统道门,岂是你一个偷学心法的外人能随意踏足?”
他这话说得极刁钻,字字不提修为,只攻“名分”二字。
澹台灵官闻言,竟真的偏头思索起来,那模样如同懵懂孩童在解一道算术题。
许久,她开口道:“那要如何?”
“简单。”杨炯袖手而立,月白文士衫在夜风中微拂,“按江湖规矩,你要论道,先得证明你有论道的资格。李姑娘是上清首徒,你若连她都胜不过,便没资格见她师父。”
澹台灵官看向李澈,目光在她背后双剑上停留片刻,又移到她脸上。
李澈此刻已平静下来,清澈眸子里映着山门灯火,竟有几分莲花山月夜的澄明。
“她打不过我。”澹台灵官说道,语气笃定。
李澈闻言,嘴角微弯,露出一个极淡的笑:“打不打得过,要打过才知道。”
话音落,她右手反握,缓缓抽出背后那柄木剑。
剑名“含章”,乃上清派三代祖师许谧佩剑。此剑以雷击桃木为材,长三尺一寸,剑身无锋,通体呈深褐色,木纹如水波流转,隐隐有雷光暗藏。
剑柄处刻着两个古篆小字“含章”,字迹已磨损得几乎看不清,可整柄剑却透着股历经沧桑而不朽的灵韵。
李澈持剑在手,剑尖斜指地面。
她身形未动,可周身气息已变,方才那个会脸红、会嗔怒、会说小时候糗事的少女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道门真传,仙风道骨的上清首徒。
山风骤急。
澹台灵官看着李澈持剑的姿势,那双空洞的丹凤眼里,第一次有了些微变化,不是情绪,而是某种近乎本能的反应,如同野兽遇见同类。
她双手握紧辟闾剑柄,漆黑剑身缓缓抬起,剑尖遥指李澈。
这个动作极慢,慢到能看清她每一寸肌肉的收缩,慢到能听见剑锋划破夜风的细微声响。
“请。”李澈吐出一字。
几乎在同一刹那,两人一同发动。
没有预兆,没有蓄势,仿佛两道雷霆同时炸响。
澹台灵官的剑快得不可思议,那不是凡人该有的速度,黑色道袍在夜色中拉出一道残影,辟闾剑已至李澈面门三寸。
剑未至,那股森寒剑意已刺得人肌肤生疼,仿佛连骨髓都要冻僵。
李澈却不退。
她右脚后撤半步,含章木剑自下而上斜撩,剑走弧线,看似缓慢,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架住辟闾剑锋。
“铛——!”
木铁相交,竟发出金铁之音。
两股磅礴气劲以双剑交击处为中心炸开,青石地面“咔咔”裂开蛛网般的细纹,尘烟四起。
李澈杏黄道袍鼓荡如帆,发簪崩飞,三千青丝在气浪中狂舞。可她身形稳如磐石,脚下青石寸寸下陷,却未退半步。
澹台灵官眼中暗红流光一闪即逝。
她抽剑再刺,这一剑更疾,剑锋在空中划出三道残影,分取李澈咽喉、心口、丹田三处要害。
每一剑都带着“绝情道”特有的决绝,不留余地,不求自保,只求杀敌。
李澈手腕轻转,含章剑画圆。
那剑圆画得极妙,似慢实快,圆中带方,方中藏圆。木剑剑尖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,竟凝成一幅太极图虚影,阴阳鱼缓缓旋转,将三道剑影尽数纳入圆中。
“太极圆转,道法自然。”李澈清喝一声,剑圆猛地收缩。
“砰!”
气劲二次炸开,澹台灵官身形微晃,第一次后退半步。
她低头看了看手中辟闾剑,剑身仍在轻颤,发出低沉嗡鸣。再抬头时,那双空洞眸子里,暗红流光更盛几分。
“你不错。”澹台灵官说道,依旧是没有情绪的语气。
话音未落,人已消失。
不,不是消失,是快到了极致!
黑色道袍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,辟闾剑化作千百道墨色剑影,如暴雨倾盆,又如天河倒悬,从四面八方罩向李澈。
每一剑都带着上清心法特有的磅礴之力,却走了极端,将那股本该中正平和的“炁”,压缩、凝练、提纯,化作最纯粹、最极致的杀伐剑意。
剑意所过之处,空气被撕裂出嗤嗤声响,仿佛连空间都要被斩开。
李澈终于动了真格,她左手掐诀,拇指扣住中指根部,食指伸直,其余三指微曲,正是道门“灵官印”。
印成刹那,周身泛起淡淡金光,那金光不刺眼,却温润厚重,如晨曦初照,又如真仙拈花。
含章剑随之而动。
这一动,气象截然不同。
方才的太极圆转是守,此刻却是攻。
木剑剑锋所指,不是澹台灵官的剑,而是她的“势”。每一剑都点在剑势最盛处,如庖丁解牛,以无厚入有间。
木剑剑身雷纹隐隐发亮,剑招大开大合,却又灵动缥缈,似云卷云舒,又如鹤舞九天。
“六甲秘祝,辟百邪,伏鬼怪!”
李澈清叱一声,含章剑斜撩而上,剑锋过处,竟带起一轮皎月虚影。那月影清辉洒落,照得山门前一片澄明。
澹台灵官那千百道墨色剑影,在月辉之下竟显出了真形,原来只有九剑,其余皆是残影幻象。
“破!”
木剑点中第九道剑影的真身。
“铛铛铛铛铛——!”
一连九声爆响,如连珠霹雳。
两人身影交错,剑光纵横,青石地面不断炸裂,碎石飞溅。山门前那对楹联被剑气波及,“大道得从心死后”的“心”字竟崩开一道裂痕,深有寸许。
杨炯早已退到十丈开外,眯眼观战。
他武功虽平平,眼力却毒。此刻看得分明,澹台灵官的剑法已臻化境,将上清心法的磅礴之力发挥到极致,每一剑都有开山裂石之威。可她的剑意太纯粹,纯粹到只剩下“杀伐”二字,失了道门该有的“圆融”。
而李澈的剑法则不同。含章木剑在她手中,时而如长江大河,磅礴浩荡;时而如小溪潺潺,灵动婉转。
更妙的是,李澈剑招中总留着三分余地,那三分余地不是力有不逮,而是“道法自然”的留白,显然是在剑意上更胜一筹。
可即便如此,李澈仍渐渐落入下风。
不是剑法不如,而是修为有差。
澹台灵官不知修了上清心法多少年,又自悟绝情道,将一身修为尽数化为剑道杀伐。她就像一柄千锤百炼的绝世凶剑,出鞘便要饮血,剑意之盛,已隐隐压过李澈那中正平和的“正道”。
又是三十招过去。
李澈额头已见细汗,杏黄道袍被剑气割开数道裂口,露出内里素白中衣。她呼吸微乱,含章剑上的雷纹光芒也黯淡几分。
澹台灵官却越战越勇。
辟闾剑漆黑剑身已泛起暗红血光,那是剑气凝聚到极致的征兆。她每一剑刺出,都带着刺耳尖啸,正得有些发邪。
剑势更如长江大河,一浪高过一浪,压得李澈节节后退。
“你输了。”澹台灵官忽然开口,声音依旧平直。
她双手握剑,高举过顶。
这一剑尚未斩下,剑意已锁死李澈周身三丈空间。空气凝滞如铁,连风都好似停了三息。
辟闾剑上暗红血光大盛,剑锋所指,正是李澈眉心。
李澈淡笑,眼眸澄明如日,她左手松开灵官印,改掐“三山印”拇指扣无名指根部,中指、食指、小指并拢伸直。
印成刹那,背后那柄铁剑“景震”忽然自行出鞘三寸。
剑名景震,乃上清派开山祖师魏华存佩剑。此剑长三尺三寸,以天外陨铁铸成,剑身呈青黑色,刻有北斗七星图纹。平日里李澈从不轻用,此刻剑未全出,已有龙吟之声隐隐传来。
可李澈却没有拔剑,她只是仰头看着那柄即将斩下的辟闾剑,看着剑身上越来越盛的暗红血光,看着澹台灵官那双空洞眼眸里越来越浓的暗红流光。
然后,李澈朱唇轻启,开始诵咒。
那声音很轻,却字字清晰,仿佛不是从喉咙发出,而是从天地间自然生发:
“雷光雷光,太一伏藏。太伯风令,四目皓翁。帝君守水,掷火阳精……”
咒语初起时,山风骤停。
可随着咒文继续,天地间忽然有了回应,先是极远处传来闷雷之声,如巨兽苏醒,在九天之外翻滚。
接着,莲花山周遭的云气开始汇聚,以黄庭观山门为中心,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,漩涡中电蛇隐现,紫光流窜。
澹台灵官斩下的那一剑,忽然慢了半分。
不是她力竭,而是天地之威加身,纵是绝情道修者,也本能地生出敬畏。她那双空洞眸子里,暗红流光剧烈闪烁,似在挣扎,似在疑惑。
李澈的咒语仍在继续,声音越来越响,到最后已是朗朗诵出,如黄钟大吕,震动山野:
“……五雷使者,闪电将军。九天敕令,符到奉行!”
最后一个“行”字吐出,含章木剑剑身上,所有雷纹同时亮起。那不是寻常光芒,好似真正的雷电,缠绕剑身,噼啪作响。
木剑剑尖处,一点紫光凝聚,虽只豆大,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威能。
而就在此时,“轰咔——!!!”
一道惊雷自九天劈落,不偏不倚,正中山门前那株千年古松,雷光炸开,照得天地一片惨白。古松应声而断,焦黑树干轰然倒地,激起漫天尘烟。
澹台灵官浑身一震。
那一瞬间,她眼中所有的暗红流光尽数褪去,只剩下最纯粹的空洞。可那空洞中,第一次有了别的东西,不是情绪,而是某种更深层的、源于生命本能的悸动。
雷从何来?天地为何会应和这咒语?那道雷若是劈向我,我能接下吗?
这些问题一闪而过,可就是这一闪念的功夫,她手中的辟闾剑,慢了刹那。
可对于李澈这等修为,便是刹那,已足够做很多事。
含章木剑向前一递,剑身上缠绕的紫光尽数收敛,木剑剑尖就那么平平地、缓缓地递了出去。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,没有铺天盖地的剑意,只是简简单单的一递。
可这一递,却恰到好处地穿过澹台灵官剑势中那刹那露出的缝隙,剑尖轻轻点在她咽喉前三寸。
剑停,胜负已分。
“嘀嗒。”
第一滴雨落在青石上,碎成八瓣。
紧接着,暴雨倾盆而下。
黄豆大的雨点砸在山门、砸在广场、砸在两人身上,瞬间湿透衣衫。
雨水顺着李澈的脸颊滑落,沿着含章木剑剑身流淌,在剑尖处汇聚成珠,悬而不落。
澹台灵官依旧保持着双手握剑高举过顶的姿势,辟闾剑上的暗红血光在雨中渐渐黯淡。她那双空洞的丹凤眼,直直望着点在自己咽喉前的木剑剑尖,眼中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困惑。
不是败北的不甘,不是死亡的恐惧,而是更深邃的茫然。
许久,她嘴唇微动,声音在暴雨中几乎听不清:“我心……何动?”
“哐当。”
辟闾剑脱手落地,漆黑剑身砸在青石上,溅起水花。剑身震颤,发出呜咽似的低鸣,仿佛在为主人的困惑而悲泣。
澹台灵官浑然不觉。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。那只握了二十年剑、从未颤抖过的手,此刻正在微微发抖。
不是因为力竭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那道雷,因为那记咒语,因为那千分之一刹那的悸动。
她修绝情道二十年,心如止水,剑如寒冰。可方才那一瞬,她确确实实“动”了,不是情绪波动,而是更根本的“道心”动摇。
李澈缓缓收剑,含章木剑归鞘,背后景震铁剑也自行落回鞘中。她站在暴雨中,杏黄道袍紧贴身躯,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轮廓。
可那双清澈眸子里的光,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。
“你输的不是剑法。”李澈开口,声音穿透雨幕,“你输的是道心。”
澹台灵官抬头看她,眼中困惑更浓。
“上清心法,讲究的是‘天人合一’。”李澈抬手,任由雨水打在掌心,“你只修了‘天’的部分,将一身修为炼成剑意,确实到了极致。可你忘了‘人’。”
澹台灵官沉默。
暴雨如注,将两人淋得透彻。
山门前积水已没脚踝,倒映着观内透出的昏黄灯火,粼粼波光中,楹联上的字迹扭曲变幻,仿佛有了生命。
许久,澹台灵官缓缓弯腰,拾起地上的辟闾剑。她动作很慢,慢到能看清每一滴雨水顺着她苍白手背滑落的轨迹。
剑入手,她却没有再战的意思,只是握在手中,低头看着剑身上倒映的自己的脸。
那张脸上依旧没有表情,可那双空洞的眸子里,第一次映出了别的东西,不是暗红流光,不是茫然困惑,而是雨水,是灯火,是天地万物倒映其中的、最纯粹的光影。
正此时,一声苍茫长吟自观内深处传来,穿透重重雨幕,清晰落入每个人耳中:
“得道年来八百秋,不曾飞剑取人头。须知物外烟霞客,不是尘中磨镜人。”
声若松涛,气若老鹤,雨暴倾盆,天地晦暝。
莲花山没于夜雨,独黄庭观灯焰灼灼,照夜如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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